汽油炒虾

杂食文盲,冷圈悲歌。听见狗叫,一律按正主塌房处理。

长安有妖【三十一】

上元,举国欢庆,昼夜燃灯。



这是平康坊里的一条无名陌巷,虽此时天冷,但空气中依旧发散着阵阵恶臭。黑洞洞的两排破旧棚屋在风中伶仃单薄摇摇欲坠。

这里仿佛是被割裂出的另一个空间,静静地等待被世间遗忘。

女孩缩着身体靠在紧锁的栏杆,呆呆的望着缝隙里的天空,满脸的烂疮遮掩不住的美丽眼睛里始终空无一物。

她背上痒痛,怎奈换个地方靠着墙也没用,眉头紧蹙着将胳膊上挠出几道血痕,她这才觉得痛快了些。

眼下已经过了半个冬天,脸上身上的淋疮还在持续的溃烂。哥哥嫌恶她得了脏病,将她关在这屋子里已经许久,不定什么时候就是她的死期。

背上的疼也已经渐渐的习惯,今日?亦或是明日吧,但愿她的死,能让阿兄心里痛快些。

“叮——”

器物击到墙上的声音不算太大,也能引得女孩去看一眼,毕竟被打到的墙是她屋里的那面,况且地面上还明晃晃的落了个细长的物件。

物件的一头尖尖细细,另一头的顶端映着阳光熠熠生辉,名贵的物件,晃的她眼睛一亮,心里一惊。

腿上的疮烂的深,叫她疼的很,只能慢慢爬过去将东西捡起来。岂料她拿在手里只瞧了一眼,东西便在眼睛里生了根,叫她彻底移不开目光了。

“你喜欢吗?”

女孩的指尖瞬间用力捏的发白,害怕的抬眼去瞧发出声音的栏杆缝隙。

只见外面不知何时站了个身量纤细的少年,脸上带着个桃木制的老子面具,面具刻的不好便看起来粗糙怪异的很,两个眼睛像被硬凿出来的洞,远远隔着门立在那看她,有些瘆人的凉意。

“翠翘,你喜欢吗?”

少年声音清清冷冷的问了一句,俩人隔着一道拴着铁链的木栅栏,女孩怯生生的目光疑惑地看着他脸上明明寓意祥和却古里古怪的面具,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害怕他。

“这是……你的?”阿枝快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翠翘,上嵌的名贵宝石闪着光晕,叫她觉得自己连摸一摸也成了罪过。

“还你,东西别乱丢。”

少年瞧女孩伸手要将翠翘还给他,向前迈一步开口说:“给你就是你的了。”

阿枝的手刚伸出去一半,便被少年吓了一跳,她瑟缩的往墙边又躲了躲,任由阴影将她掩盖住。

出手这般大方,竟还是个买春的不成?她如今这般尊容还有人看得上她,果真是个不怕被染了淋疮的好汉。

阿枝心里讽刺呸了一口,脸上挂起久违的媚笑,隔着栏杆往外瞧,眼波像鱼钩子一样不要钱的往外抛。

“现下隔着门,奴怕是侍奉不了小郎君了。求神保佑,让奴的身子快些好转,到时小郎君想如何,便如何……”

少年终于忍不住似的,笑出了声音,揭开面具露出半张脸,形似远山的细眉下一双绿眸艳丽又漂亮,叫阿枝看呆了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时阿枝又听少年说:“你求神没用,得求己。”

“告诉你一个秘密,”少年小心的用一只手拿面具紧扣着脸,另一只手扶着木栏与阿枝对视,对她说:“你阿兄去给葛老卖命了,听说为了给你治病。”


阿枝的眼泪说下来便下来,她一直以为哥哥想她死……掉了几滴泪,阿枝再多也哭不出来了,该流的眼泪早在身上长出第一个烂疮时就流干净了。

阿枝咬着下唇,突然哧哧的笑了笑,抬手把少年送她那支看起来就名贵的翠翘簪到了自己发间,“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活不长了,所以……这东西我真就留着自己戴了,不还你了。”

“呀,铜镜都被阿兄生气时砸烂了,”阿枝想情绪有些低落,将头上的发髻摸了又摸,好奇的问着门外的少年道:“好看吗?”

“嗯,好看。”少年瞪大眼睛点了点头,虽然面具下的表情阿枝依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骗人。”

阿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她意识到自己哭了的时候,面前又出现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柔软的掌心里躺着个红艳艳的蜜柿。

“我从不骗人,真的好看,虽然跟我姐姐比……你还是差了点儿。”




——


靖安司,一墙之隔宛如隔世。


墙内武侯书吏们拉紧弓弦严阵以待,墙外百姓却是已将节庆的烛烟染遍长安。


太阳星,正当空。


骄阳初升,更漏博士敲起了鼓,告知众人又过了半个时辰。靖安司院落一偶,枯死的樱树发了新芽。


一袭绿道袍的年轻人凭窗而立,迎着光闭上眼睛,坠入熟悉的黑暗。


“卯——正——”


金装碧饰的花萼楼里灯火辉煌,月影与人影朦胧交错,明媚霓艳的宫娥们手执金壶在人群中蝴蝶穿花一般,娇笑着与那些赴宴的人们添酒助兴。


妍丽女子眼波流转,温温柔柔的巡视着眼下此景。身畔的帝王脸上有着愉悦的浅笑,抚掌唤道:


“李卿,可作诗来?”


李必心中一凛,下意识叉手而立,却看见身后穿体而过一人,向前几步躬身行礼的中年宦官,背影竟异常熟悉。


“郭叔叔?”


高力士眼角眉梢具透着喜意,捧着那件被酒鬼一蹴而就的衣袍,“他写了。”


“嗯,这等诗才勉强入得爱妃耳。”


衣袍在帝王面前铺展开来,墨迹与酒香一同挥散在空气中,上写了寥寥几句,只待帝王吟来讨美人欢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千秋宫宴之上白龙吟的诗,原来作于此处。


李必一时烦扰,却惊觉抓握不住拂尘,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中竟空无一物。


再看向帝王身边那女子,只见她眼波流转之间掩去眼中伤感,面上只余欢欣喜色,滑腻柔夷覆上帝王掌心,“诗作的极好,陛下该赏赐他。”


赏赐何人?


李必环视四周,觉察空中传来羽翼挥动与仙雀清唳之声,抬头看,那一抹雪色从天而降。


李必向前甫一伸手,便握住了那片轻盈。


两只仙鹤盘旋了几圈,落地化作两名白衣飘飘眉目艳丽的少年郎。少年们赤着足,朗声大笑着从人群之中潇洒而过,人们惊叹着白鹤少年果真是从天上借来的,人间烟火留不住他们。


而此刻李必的目光却只为其中一个停留。


“……白龙。”


酒鬼得了一车好酒,酣然醉倒卧在葡萄酒池之边缘,将眠未眠。赤足的白衣少年跳累了舞,也分明是馋了酒,撇下同伴跃到了酒鬼身边,夺了他掌中的酒樽,红唇轻启,仰头一饮而尽。


“你这人不老实,都没见过贵妃娘娘,怎的写得出诗来?”


“果真是个少年郎,殊不知天下长得好看的人,都是一个样,使劲儿夸就准保没错。”酒鬼瞧这少年眉目生的明朗,笑言道:“且还能入……入得圣人眼,那人必是凡世谪仙,世……间无二的人物,何……何来欺瞒一说?”


少年喝得不过瘾,扬手便摔了杯子,自一旁堆积如山的酒坛中挑了个顺眼的,拍开酒封举起便与酒鬼开怀畅饮,没一会便显出九分的醉意来。


“骗就是骗,哪来那么多道理。”


少年从饰在头顶的华丽雪色间拔下来一根,捏在手里吹口气,那片羽便化作扑棱棱展翼的一只灵雀,空中盘旋着飞远。

“瞧!这也是骗。”

酒鬼愣愣的看了半晌,哈哈大笑:“此物,又值浮一大白……”


“老酒鬼,宫宴你也敢如此蛮狂轻纵?”


“圣人与贵妃都亲许了,今日,准所有人不分尊卑,只论这肚中酒量几何……”酒鬼解了腰间皮带,拍着肚皮向后歪倒。

少年厌恶又嘲弄的看着宴席上勋贵们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转头推搡着迷迷糊糊的酒鬼:“贵妃娘娘不开心,但她喜欢你的诗,你想不想见她?”


“……我带你去可好?”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哪……”


酒鬼半个身子滚进了酒池子里,翘起唇边的两撇胡须,一时间呼声震天。

“混账东西,你一介白衣就能得意这一天,有什么好傲气的?娘娘高兴还罢,娘娘不高兴,都得一起死。”


高力士哼笑着背过身挥挥手,命人抬着蓬头垢面的酒鬼下去,虽然很想眼睁睁看着这酒鬼就此淹死,但若是死在今日又着实有些不吉利。


“极乐之宴,一世只一回啊。”高力士抿了一线酒香,含在喉中细细回味,不到半刻便又哎呀呀的凑到月下池边的一对璧人身边去了。



“白龙,白龙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李必看得出此刻少年已然也是醉了,神色迷蒙的向他伸出手。


“道士,你也是……来看幻术的吗?”


少年醉态迷蒙,两颊上因饮酒而生出的绯色更衬得他颜色娇艳,对李必清清浅浅的勾唇一笑。


……夺人心魄。



评论

热度(18)